“书记，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个名字——郑少仪，一位女。”1972年5月，杭州西湖边的会议室里，叶飞放下茶杯，说得很轻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：视察交通，忽然提到一个谁也没听过的名字，这事儿有点蹊跷。

　　省委书记仍想追问细节，叶飞却笑着摆手：“先别问，找到她再说。”那神情像在找一位迟到多年的老朋友，又像在追回一段欠下的情份。会后，省里立刻给组织部门打了电话，一场寻人行动就此展开。

　　省档案室、老干局、公安厅……所有可能留痕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。一个星期过去，线索寥寥；半个月后，调查人员终于在省革委会成员名单里发现了“郑少仪”三个字。可惜只有职务，没有履历。就在大家犯愁时，省公安厅一位老政工干事突然想起，“郭村保卫战”展室里似乎挂过这位女的黑白照片。

　　话说回来，“郭村保卫战”对很多浙江干部而言只是教科书里的五号字体，真要细问，回答常常只剩“新四军打得漂亮”这七个字。可对叶飞来说，那是一段刻在骨子里的日子。

　　1939年冬，苏中河网纵横、雾气迷蒙。年仅十九岁的郑少仪，被党组织派往“二李”部潜伏。她拿到委任状时只说了句：“能去，我就去。”这话听上去没什么豪言壮语，放在当时却是把生死写在纸背后的签名。

　　新人的确稚嫩，但郑少仪不怯场。凭着细心和胆识，她迅速混入政训处，短短数月便摸到中尉军衔。更关键的是，她学会了在棋盘缝隙里看大局——部队忽然发饷、警戒升级、弹药出库……所有细节拼起来，像一盏红灯亮在脑海。

　　1940年6月25日夜，泰州街头黑灯瞎火，却躲不住兵锋将至的味道。二李部要在三日后倾巢攻打郭村，十三个团，两万多兵，目标直指新四军挺进纵队。彼时纵队兵力不到三千，粮弹紧缺，若被合围，后果不敢想。

　　情报燃眉，交通员又不在。郑少仪来不及多想，撕下作战地图背面，飞快写下敌情，塞进鞋底，冒着巡逻哨的手电光一路摸到郭村。到达前沿阵地时，她两脚血泡，鞋底破得只剩线头，但人还直立。叶飞接过那张汗水浸湿的纸，什么也没说，转身就布置兵力。

　　郭村保卫战打了八天八夜。新四军凭借地形和机动，硬是将敌人拉进十几公里的稻田迷宫；叶飞以主力围歼、支队穿插、民兵协同的打法，从敌后咬住指挥所，生擒两个团长，击溃二李部队。很多参战老兵回忆起那场战斗时，会眯着眼伸出三根指头——“三个人干一条枪”的日子，现在想想都后脊发凉。

　　战斗结束那晚，叶飞在指挥部外抽了一支久违的香烟，他轻声对参谋说：“这回得谢郑少仪，不然整条纵队都得埋在这里。”风大，火星一晃灭了，话却落在每个人心里。

　　新中国成立后，叶飞从东南一路打到西南，又转岗交通部。繁忙之余，他总想起那双跑坏的鞋。可战争年代太多的失散，郑少仪的名字像钉在战报里的代码，没人知道她后来去了哪儿。

　　所以，1972年那声托付绝非礼节。省里找到郑少仪时，她正担任人民保卫组负责人，一身蓝布干部装，言谈寡语。得知叶飞点名找她，她愣了几秒：“叶部长？这么多年，他还记得？”那一天，她没有特批用车，骑着老凤凰自行车去赴约。

　　西子湖畔的招待所小院里，叶飞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。他紧张得来回踱步，见到郑少仪的瞬间，一把握住她的手，声音发颤：“老战友，终于把你找到！”短短九个字，却把二人拉回到硝烟最浓的那片稻田。

　　省委书记和在场干部第一次看到叶飞这样失态，不禁侧目。叶飞瞧见他们，爽朗一笑：“这位郑，当年救过一个师。今天我能站在这儿，是她给的命。”郑少仪忙摆手：“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，谈不上救谁。”一句话，淡得像白开水，却透出骨子里的硬气。

　　会后，有人提议给郑少仪申报功勋，甚至打算以楷模身份宣传。她只说：“别折腾，工作等着做。”第二天清晨，她照常出现在值班室，没给任何人讲她和叶部长的过往，就连家里孩子也只知道母亲工作忙，对外保密。

　　时间像黄河水，不停往前淌。2002年10月，郑少仪因病住院。弥留之际，她拉着护士叮嘱：“帮我把党费补上，别落下。”随后合眼而逝，享年八十二岁。遗物里只有一本发黄的日记和一封未寄出的信——信封抬头写着“叶飞亲启”。内容不过几十字：若有来生，愿还站在战壕边，为人民打仗。

　　如今人们谈起郭村保卫战，总会顺带提一句这位女中豪杰——没有指挥绝对权，却用一双磨破的布鞋，为两千多名战友打开生门。有人说，军史里她只是注脚，我却觉得，那更像扳机里的簧片，小而隐蔽，却决定子弹能不能击发。

　　历史并不总在聚光灯下发生，它常被写在无名簿册、藏在斑驳照片之间。郑少仪的故事告诉我们：真正的荣光从不需要过多修饰；它或许沉默，却长久发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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